科技工作者与传统文化| 四 十 年 前 小 “戏 迷”

 

以下文章来源于戏方地 ,作者王洪春

跟立斌兄聊天儿,每次都要鼓励我把跟戏曲的缘分形成文字跟大家分享。我也坦言五音不全,严格点儿的话,估计连个爱好者都算不上,最多也就是个叶公好龙。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喜欢京戏(包含其他戏曲,下同)都是老年人的专利,象我这种“年轻人”也来喜欢京戏似乎显得有点儿老气横秋。其实我自己觉得喜不喜欢京戏似乎跟年龄关系并不是很大,有很多孩子在六七岁的时候就一招一式有模有样儿了。我也是在小时候就接触到了京戏,要是从那时候谈起来,话就长了,于自己当然算是偶尔打开记忆的匣子,抚摸一下尘封的儿时记忆,于读者就显得拉拉杂杂,甚至如同鲁迅《社戏》里老旦那没完没了的唱,难免让人不胜其烦了。

 

作者近照

 

父亲在离家五六十里地的盐场上班,我那时候还没有上育红班(现在叫幼儿园了),经常会跟着父亲在场里住一段时间。每当休班(一般都是每个月休一次),父亲就把我放在自行车横梁上带我回家,一上公路,父亲往往就开始自己哼唱起来。然不都是京戏,印象中总是从“马大保喝醉了酒忙把家还”或者是“穿林海跨雪原”开始。可能这算是可追溯的开始吧,到现在我听到这些唱段儿还有很多额外的感觉,那就是父亲带着我高高兴兴回家转的情景。其实情景早已模糊不清,但那感觉似乎又是很真切的,包括透过路旁杨树的枝叶洒在我们身上的阳光和吹动父亲长发的微风。

 

真正看到粉墨登场的正式演出当然也是在父亲单位,当时盐场里有个戏院,经常有剧团来演出。我第一次去看戏就自己跑到后台去了,那些叔叔阿姨也挺喜欢我的,在那里我第一次摸到了“真正的”宝剑。那口宝剑我到现在还记得是绿色的剑鞘,以至于后来在评书里听到“绿鲨鱼皮的剑鞘,金什件金吞口杏黄的挽手,倒垂大红灯笼穗儿”时,我怀疑说的就是我看到那种。在后台还看到了带着雉鸡翎的武生叔叔喝水,这对我的影响并不亚于后来零零散散知道的那些关于戏曲的知识,因为舞台上飒爽神武貌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英雄豪杰,竟然也是跟我们一样是要喝水、谈笑的凡人!到现在还能比较清晰地还原当时的场景,说到这里我闭上眼睛一想,感觉当时那个人很可能是双枪陆文龙,这也让我在以后的岁月里对白袍小将一直特别喜欢,帅嘛!当然了,增加了帅气的还有脑后斜插的雉鸡翎,其实直到现在我还特别希望自己能拥有一套雉鸡翎,要不是家里屋顶矮没法儿戴上臭美,早就自己置办一套儿了。除了雉鸡翎不好弄,当时却也自己“置办”不少行头,爸爸的同事给我做了一把木头刀,刷了银粉,把儿上刷的黑漆,算是我的“行头”里面最拿得出手的了。玉带是爷爷用树皮给我做的;髯口是用铁丝和麻做的——当时家里还种麻,现在已经多年没见有种麻的了;纱帽翅儿是用一种类似弹簧的铁皮卷儿做的;后来上学以后学会了用毛线做绒球,就自己做了个帽子(这时我的耳边就响起了“...盔周围一圈儿素绒球儿,黑球儿撒白点儿,白球儿撒黑点儿,颤颤巍巍...”),现在还在老家墙上挂着呢。可惜袍子就难办些,只好在家里没人的时候偷偷借用一下妹妹的裙子了,夏天最好了,一个是穿上裙子不冷,一个是蚊帐挂起来以后也有点儿像戏台上的幕布,自娱自乐起来有站在台上的感觉。

当然啦,我也不止自娱自乐,还给大家表演。现在妈妈也不记得那时候是几岁了,总之有这么一年多的时间吧,出去串亲戚时都到处都表演一段儿,直到二十多年以后,有多年不见我的老人,提起来还说,就是那个唱戏的孩子吧。其实我哪里会唱呀,就是咿咿呀呀一会儿,表示这里有一段儿唱。因为我那时候的主要工作并不是唱,而是“讲故事”,就像戏曲是为了给我们讲故事一样。大姨家一个哥哥一个弟弟跟我差不多的年纪,小时候经常被放到大姨家住几天,跟他们邻居家的一大群孩子们天天玩儿,有时候哥哥就跟小伙伴们说,要唱戏了,各人都回家搬小板凳儿去哈。等大家回来的时候我这里也准备好了,其实也没啥可准备的,主要就是一桌二椅。这椅子什么都能当,有时候是山有时候是轿子,都说不准,还记得当时表演呼延庆变成老虎从椅子腿儿中间钻出来把脚后跟儿蹭了一块儿皮,一个夏天才好。我表演的时候不但要一人分饰多角儿,还要介绍剧情,主要任务就是把一个个精彩的故事分享给小伙伴们,唱不是主要的。现在想想,类似于大鼓书或者快板书那种吧,只不过我的表演比说书形式上更复杂。至于唱嘛,到现在也还是一句也不会唱,据我父亲讲,我没这个天赋。有一年大学暑假,父子们坐在院子里乘凉,我一时兴起,让父亲教我唱一段儿,当时我点名要学“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父亲也挺高兴,就唱了一遍,说“唱吧”。我当时就急了,哪有这样教人的,不是一句一句地教吗?父亲说,人家就是应该听一下就会,你听完了嘴都张不开,唱都唱不上来,一句一句打磨的那个程序根本就不用了,你呀也别学了。我忽然觉得父亲说得有道理,从此断了学唱的念头儿,因为据说我奶奶十六岁时跟着大人出去看了一次戏,回来就能唱好多段儿(万恶的旧社会,女孩能出次门儿也确实不容易)。好吧,没有天赋那就欣赏吧,何必自己会唱呢,欣赏不也挺好的嘛!其实欣赏也谈不上,只是听见胡琴儿或者锣鼓点儿一响,感觉就来了。

 

 

本来嘛,唱只是其中吸引力之一,我是对唱念做打全方位喜欢。儿时的记忆里还有呼延庆力劈欧子英最后的那个亮相,我当时觉得帅极了,一直想找个小伙伴跟我配合来一下,可惜一直没实现。现在想起来一个原因是小伙伴儿们没有敢配合的,一个是大人不让,怕出事儿。也多亏没试,万一给哪个小伙伴抻了筋可就麻烦了。后来小学的时候看电视剧霍元甲,模仿俄国大力士把一个同学举起来就给我带来很大麻烦,老师也批评,那个同学的家长也跟我母亲说了这事儿。但戏曲的这种亮相儿有一种美感,甚至我觉得这种美散发着浓浓的中国式审美意趣。我常常想,一个初学摄影或者画画儿的人,如果自己不知道怎么设计造型,去看上十场戏,基本上就能有所体会。还不单单是美,比如人物出场的亮相,往往一下子就表明了身份,衣冠和阵仗是一方面,关键还是举手投足(用陈佩斯朱时茂小品里的话说,就我这样儿的,穿上这身儿衣服也是个地下工作者),很多戏曲人物那种沉稳如山的气质深深影响了我。前几年陪着女儿看戏,也给她讲,你看那大家闺秀不管是一笑一颦还是说话方式都和丫鬟不一样,行动行动落落大方,念白一般是湖广音中州韵。丫鬟们一般是京腔京韵,当然都是美的,但各有其美。

 

 

看戏对后来听评书起了很大的帮助理解作用,比如说双方列阵厮杀是兵对兵将对将。先是将对将,一方一亮“败式”,这边儿喊一声“杀”,就随后掩杀过去。装扮也是,什么是护心宝镜,什么是鱼褟尾,什么是护背旗,先看了戏,再听评书上说的时候就有直观的印象。费周折的也有,比如评书上不管是“白缎子当底儿,上锈银龙走的蓝火焰,银葫芦罩顶绿穗低垂”,还是紫缎子绣金龙走青火焰,背后都是八杆护背旗,可是戏台上看的都是四杆护背旗。这个问题我困惑了好久,后来我自己琢磨的答案是因为八杆太密了,戏台上表示一下意思就行了,所以用了四杆,这也符合我们戏曲写意为主的艺术表现形式。直到后来看历史书上古代将军的画像,才发现人家也没有护背旗呀!于是慢慢认为评书描述的场面和装束似乎是从戏曲来的。但两者相得益彰,评书的内容也反过来加深了我对戏曲内容的理解,听了评书《杨家将》,当我再听到杨六郎“为国家哪何曾半日闲空”时,再听到佘太君“哪一阵不伤我杨家将,哪一阵不死我父子兵......哪一战不为江山,不为黎民”时,再听到穆桂英“谁料想我五十三岁又管三军”“我不挂帅谁挂帅我不出征谁出征”时,总不免热泪盈眶。

 

我经常不自觉地引用到一些评书的语言,是因为我后来也喜欢上了听评书,对里面的精彩内容都多有记诵。这当然还是要感谢那一天的下午,父亲骑着自行车一手扶把一手提着一台收音机回家的那个下午!这是他用一个月的工资买的,确切地说,也不是全部工资,剩下的钱买了两个桔子(确实只有两个)。直到现在,这个可能改变了我命运的时刻仍然历历如在眼前,因为这台收音机一直陪伴我多年,直到我为了研究它的构造给拆了。父亲单位的戏院后来就改成了电影院,我能够听到戏就只能通过这个收音机了,当然还有其他节目,那些包括评书在内的丰富多彩的节目成了那个经济条件还很艰苦的时期陪伴我、影响我成长的最重要的内容。对了,那个时候,我们的方言里管收音机就叫“戏”,后来听说别的地方儿也叫“戏匣子”,可见当时“戏”在人们生活中曾经占据着多么重要的地位呀。很多日常语言也来自戏曲,比如有板有眼、有腔有调,我在这里不分板眼地聊了些琐事,确实有点儿纷乱无序,尤其是涉及戏曲的地方儿还请方家指正。

 

 

四十年光阴,这些记忆的碎片早已斑驳不堪,但儿时那一粒戏曲的种子,虽未得精心浇灌,却也一直在悄悄生长、不时摇曳,戏曲所蕴含的艺术思想、人文精神一直在滋养着我。当年父亲无意间给了我一颗戏曲的种子,我也要在女儿心里种下一颗,于是几年前开始陪着女儿看戏。自然的,有了这个“小戏迷”,我们也跟着看起更多的戏来。

 

本文作者:王洪春

 

图片提供:王洪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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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建时间:2022-03-17 1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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